周六

章三

 

作为优质食材，首当其冲是要肉质健康，鲜嫩饱满。

 

明楼深谙其中之道。交代老家人将这泥孩子好好洗涮三遍换好衣服后，明楼绕着他慢慢踱步走了三圈，捏了捏手腕，放开，又捏了捏，叹了口气亲自下厨煲汤去了。

 

明楼好像对这孩子格外上心啊。明镜做主带回的人，却没想到自己根本插不上手，只好一边搂着明台看他画画，一边看亲手端着汤盅的明楼眼巴巴守在跟前照管那孩子饮食。

 

“你饿的久了，不好一下吃太多，把汤喝了再用饭菜。”

 

呼噜呼噜的小脑袋埋在汤里飞快点头。

 

“慢点喝，没人跟你抢。”

 

这下连头都没空点了。

 

尽管明楼努力拦着，一盅汤还是迅速见了底儿，阿诚像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似的坐直身体，以不符合年龄的深沉表情长长出了口气，舔了舔嘴角才小心翼翼地看着这大宅和它的主人。

 

明楼无奈，“好喝吗？”

 

啄木鸟一样点头。

 

明楼更无奈，“好喝在哪？”

 

“唔……”孩子认真思考，手指紧紧捏着衣角，简直像是生怕答错就会被扔回那个家里似的，“有银耳、莲子、百合、藕……好像还有芝麻的味道，先是银耳，芝麻味在最底下，唔，都好喝。”

 

“……你怎么知道有芝麻的？”

 

“以前在厨房帮忙，闻到过。”孩子怯怯的，像犯了错。

 

明镜在旁边听得辛酸，明楼却快要热泪盈眶了。他常常一时兴起动手给姐姐弟弟做点吃的，谁知道这两人表面看着精细，内里却简直是“粗人”，永远只会说好好好，要问他们好在哪里口感如何就只剩下满脸空白，每次鸡肉鸭肉分不清的时候明楼都恨不得拿他们“加餐食”。他原本没想过这孩子能说出过什么来，没想到心头痒却被狠狠挠了一下，舒坦的浑身筋骨都要酥化了。

 

下一刻，阿诚得到了一个温暖的拥抱和一份大餐作为奖励。

 

·

 

增加运动量和活动范围可以有效保证肉制品口感。

 

这是明楼从法国饮食杂志里看来的，也符合他的认知。他年纪轻但见识广，一向认为美国和英国不算是有饮食的，意大利尚可，法国菜有不少合他胃口，俄罗斯的某些菜品极具特色，但关于食物研究还是法国做的精细。

 

因此便考虑起给阿诚增加运动的事来。

 

那孩子刚来时被大家戏称作“小饕”，大概是饿怕了，对吃食格外认真，开饭准点入席，绝不挑食，进了盘子的菜一定一颗不剩全部吃光吃净，肚子饱了眼睛还在碟子里流连不舍，下午茶一个黄豆酥都能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舍不得吃完，还像仓鼠一样偷偷囤积粮食。开始大家都没发现，大概点心之类都是细水长流慢慢失踪的，直到后来大宅里闹了老鼠，明镜焦虑起来，怕孩子们染了脏东西，叫人彻底打扫了一番，才发现根源在阿诚床底下，一块块垒起来拿油纸妥帖包好的点心菜肴，纸已经被油浸透了，菜上覆了厚厚一层白絮，可以看出来纸皮时常被打开封上的痕迹，但还是舍不得扔。

 

明镜看见后陷入沉默，阿诚被吓坏了，瑟瑟缩缩肩膀微颤，头恨不得钻进地缝里，被明楼紧紧攥着手腕拉着才没有跑掉。明镜转身走了，自己捂着嘴掉了好一通眼泪，明楼安抚了姐姐，又去跟他的“储备粮”好好谈了一番。

 

“为什么藏着吃的？”

 

阿诚不说话。

 

“吃饭吃不饱么？”

 

“吃得饱。”阿诚垂着头，他模糊地知道自己做错了，被人发现了，要被赶走了，但被明楼这样和颜悦色的问话还是脸上一阵阵发烧。

 

“那为什么藏吃的？”

 

“怕晚上饿。”

 

“借口。”明楼直言，“晚上饿过吗？”

 

“没有。”

 

“那藏着它们干什么？”

 

阿诚脸越涨越红，能滴出血，明楼目光炯然盯着他，像火把炙烤。阿诚不说话了，怎么问也不答，只死命摇头，不抬头看人，明楼又问了一遍，阿诚抽气般呼吸了两下，忽然呜呜哭了起来，声音越来越大，简直是在嚎啕了。倒吓了明楼一跳，急忙将他揽在怀里一下下拍抚，直到阿诚哭的抽噎，断断续续求助，“大哥，我，停，不下来，了……”

 

明楼被成功逗乐了。

 

等他平静下来，才轻声细语安慰，“大哥不是责怪你，你没做错什么，就是问一问你拿它们也不吃掉是做什么。”

 

其实刚来时阿诚仍然管他叫大少爷，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，后来替他烧了几次菜，突然良心发现，觉得若是一个人以地位称呼你，你就对他负有了主家的责任，而且听起来像是产生了阶级剥削一样，虽然阿诚确实坚持每天帮他准备咖啡，但他不想这样，怎么能对你的“储备粮”进行阶级剥削呢，未免太不人道了。于是明楼坚持让阿诚改口唤他“大哥”，兄弟吃起来总比主仆好听一些，当时的明楼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。

 

阿诚又抽噎好一阵，终于吭吭哧哧回答，“我每天晚上睡醒，钻进去床里看一看，看见它们还在那我就心里高兴，不害怕了。”

 

明楼心里叹了一阵气，拉开他注视着自己的眼睛，“以后不要藏了，在咱们家里想吃什么吃什么，想吃多少吃多少，想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吃，管够，放心。”

 

阿诚一点儿都不放心，仍含着一包眼泪，“大哥大姐为什么对我这么好，我是个坏蛋骗子，一点儿也不好，谁也不该对我好。”

 

“谁说的？”

 

“姆妈。”

 

明楼看着他，想了想，决定告诉他真相，“记得大哥跟你说过‘储备粮’吧？”

 

阿诚点头。

 

“储备粮的意思就是把吃的东西储存起来，等以后再吃。你不是说做我的储备粮么，你看你现在这么瘦，我们得好好养着你，把你养得丰满一点肉呼呼的时候再吃，这样的小孩子才好吃，太瘦了会咯牙，对不对？”

 

阿诚转着小脑袋思考了一会儿，觉得很有道理，虽然传说中吃小孩的怪物总是很可怕，长着六只眼睛十七条腿，但大哥大姐并不是，被这样好的人吃掉似乎没什么问题，而且之前还能吃很多好吃的东西，于是立刻被说服了，用力点头，“谢谢大哥，那我以后好好吃饭，吃的多多的，好好长肉长个子，赶快变成好吃的小孩子才好。”

 

后来那阵子，这孩子完全将这句话落实到行为上，每天看见他，绝对是嘴里叼着手里捏着，明镜有些为他迅速鼓起来的身材忧愁，明楼看着白白胖胖的阿诚倒是满心高兴。

 

不过虚胖可不行啊。

 

陈独秀先生说过新时代青年要“意志顽狠，善斗不屈，体魄强健，力抗自然，信赖本能，不依他为活”，明楼少逢家变，一直深以为然并履之蹈之，再加上他后来添的杀人、解刨、烹饪的爱好也对体力有很高要求，便格外看中锤炼身体素质。他击剑很好，马术、游泳都不错，骑在马背上马就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，扎进水里自己身体就成了水的一部分，但他格斗格外好，这个朴实无华，目的性实用性最强的项目一直隐藏在他骨血里。他决意自己亲自教导那孩子。

 

赶着阿诚跑了几天步以后，明楼将人带到了健身馆。

 

“游泳、击剑、马术、棒球，你都看一看，告诉我你想学什么。”明楼亲身上阵一一演示，没想到那个下午先抓狂的倒是他。

 

击剑。“好奇怪，那个白色的衣服好像牛奶巧克力块，巧克力不好吃。”

 

马术。“马肉不好吃，塞牙，只有大哥做的好吃。”

 

棒球。“圆圆的好像香瓜，冬天香瓜不好吃。”

 

明楼脸色越来越黑，阿诚终于意识到境况不妙，抿着嘴盯着他看。在明楼游过一个来回后当机立断作了选择，为了他大哥的身心健康着想。

 

“为什么选游泳？”明楼心气稍顺。

 

“好看！”

 

总算不是好吃，明楼略感安慰，“什么好看？水池？”

 

“大哥好看！”

 

明楼被夸了，也不是很有成就感，毕竟并列的是香瓜巧克力之类。

 

“大哥有什么好看的？”

 

“大哥游起来好看，像一条鱼，鱼好吃。”

 

明楼默默捏碎了杯子。

 

 

 

TBC

 

HE，大家放心